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剺面明王

忿怒相、慈悲相

缘起

这篇文章的起因是偶然刷到了浑源永安寺这幅不动明王的壁画,它撕开面皮,露出慈悲相的样貌让我没法忘记。在我所知的范围内,这种画法并不多见,我不知道这是画师的艺术创作,还是某种定法,但能感觉到的是,它与常见的庙宇壁画程式化图样的巨大差异,艺术,或者说情感,被刻意或者无意地传达了出来。

我看古代的佛教绘画、雕塑,至多看个热闹,对传说中的故事和人物所知甚少,很难弄清楚儒道释之间神祗的关系,更不用说形象中丰富的符号在古代中国人和我共享同样的心境,在帝国广袤的原野上,绝大多数底层民众对佛教的经典一无所知——他们很可能只知道这些金灿灿的佛像能给他们带来好运,于是,这些远离权力轴心的画师们拥有了极大的创作自由,只要他们的形象能震慑住那些淳朴的民众,其他的并没有如此重要。至于所画的内容有没有严格遵守经典的画法,就由佛祖评判了。艺术性,反而凌驾于合法性之上,图像能否传达出 overwhelming 的气势,比起描绘准确每位神祗的身份显得更加重要。

不动明王,浑源永安寺

source: weibo@iamAlexx

永安寺,是浑源古城东南角的大寺,始建于金,现存元佑二年正殿最古,元代为禅宗临济宗佛寺。宿白先生在1950年代雁北地区的文物考察中分析了永安寺的历史沿革,载于《雁北文物勘察团报告》之中。这正殿本身,也很有说头。正殿为元构,减柱造,殿前书“庄严”二字,殿后书“虎啸龙吟”,署名“太原龙山段士达”,气势颇足,也正是我曾好奇的文字作为建筑装饰的完美案例。室内佛像在文化大革命期间破坏殆尽,反倒让四壁壁画变得更易于欣赏。

乾隆时期浑源县志中记载的永安寺

source: (清)桂敬顺纂修,浑源州志,清乾隆二十八年刻本,哈佛燕京图书馆藏

乾隆时期浑源县志中的永安寺图

source: (清)桂敬顺纂修,浑源州志,清乾隆二十八年刻本,哈佛燕京图书馆藏

永安寺传法正宗殿正立面

weibo@黑敀

壁画

有不少学者已经对永安寺的壁画进行了研究。寺内四壁皆有壁画,学界有人认为四壁壁画皆为明代创作,清代重绘,但以明代为粉本参考。按北方寺观的风土匠作传统,东西南三壁绘画按中轴线两侧雇佣了两支竞争关系的画师团队,内容庞杂,儒释道和民间传说混为一团,作水陆法会之用(广东省博物馆水陆画展览)。赵明荣在对永安寺的壁画创作年代的考证中,采用了一种非常聪明的办法,首先根据供养人/信士在壁画汇总的姓名题记与云火图层的叠压关系,推断出一些人名必然在壁画同时期被写入,再对比县志等文字资料,推断出这些人的生活年代,最后再参考永安寺的大修记录对比出壁画可能的创作年代。最终推断出东西南壁画很可能并非明代创作,清代重绘,而是绘制于乾隆二十六年的一次大修之中。至于北壁的明王像,赵明荣利用了对画法下开脸画师工作的连续性,通过对比两侧的人物(神祗、明王)的眼睛画法,得出北壁的明王像也是由其他三壁同期的作坊绘制的结论。

殿内

张昕, 陈捷. 永安寺传法正宗殿水陆道场的设计与呈现——以壁画和彩画为核心

明王是密教中的神祗,大多从婆罗门教引入,其共同特点是忿怒的面容和后来演变的多头多臂,坐骑、手印和手中的法器的差异也标记着身份的不同。明王的演化是一个极为复杂的过程,个数、名号、描述等在不同经文中都有着一定差异。因为永安寺十大明王并无题榜,后人只能依据他们的坐骑、法器等特征判断明王身份。张昕等人分析了永安寺壁画的布局,并排出了十位明王的顺序。而在刘骎的研究中,认为永安寺前三位不动明王的顺序略有调整——降三世明王、不动尊明王、大轮明王。

传法正宗殿壁画神祗分析图

张昕, 陈捷. 永安寺传法正宗殿水陆道场的设计与呈现——以壁画和彩画为核心

不动明王是大日如来的忿怒相化身,曾抓住七次逃跑的大自在天。不动意为真净菩提之心,修行者忆念不动明王,就可以远离一切业障,而不动明王紧闭的左眼意为佛眼明鉴唯一。下面讲了大自在天不听从佛的号令,造出许多污秽之物,不动明王化作不净金刚将污秽食尽,也即吃掉了众生烦恼,并且消灭了大自在天。

《大毗卢遮那成佛经疏》第九卷息障品第三

能除一切为障者,彼当结此密印者,此即是前所说不动明王。此是如来法身以大愿故。于无相中而现是相。护一切真言行者。若行者常能忆念能离一切障也。所谓不动者,即是真净菩提之心,为表是义故。因事立名也。此明王闭一目者,有深意也。以佛眼明鉴唯一而已,无二无三也

……不动明王本漫荼罗。即是三角漫荼罗其中黑色是也。持诵者想己身作不动明王之像。又于此中作法有二意。一者想不动尊在圆中而蹋彼上。也二者想自身是不动尊。即以本真言印加之。而蹈其上也。三角中画彼为障者形。然后入中。以左脚蹈彼顶上。以大忿怒形加之。彼当应时退散。若彼违戾不受教不去者。乃至必自断其命根。是故持诵者。当生慈心念言。勿令彼断命也。然此中密意。所谓为障者。即是从心所生悭贪等法。能为行人作一切障事。

今此不动明王。即是一切智智大菩提心。当知此心即是大力威猛。能永害一切随眼等过。令彼永断。即是死义也。如瑜伽所云说。佛初成正觉。大集会一切漫荼罗所摄三界之众。有摩醯首罗者。即是三千世界之主。住三千界之中。心慢故不肯从所召命。而作是念。我是三界之主。更有谁尊而召我耶。复作是念。彼持咒者畏一切秽。我今化作一切秽污之物。四面围绕而住其中。彼所施咒术何所能为。时不动明王承佛教命召彼。见其作如此事。即化受触金刚(即是不净金刚也)。令彼取之。尔时不净金刚。须臾悉啖所有诸秽令尽无余。执令彼来至佛所。彼复言尔等是夜叉之类。而我是诸天主。何能受尔所命耶。寻即逃归。如是七返。尔时不动明王白言世尊。此有情何故犯三世诸佛三昧耶法。当以何事治之。佛言即当断彼也。时不动明王即持彼。以左足蹋其顶半月中。右足蹋其妃首半月上。尔时大自在天寻便命终。即于尔时于闷绝之中。证无量法而得授记。于灰欲世界成佛号月胜如来。此皆秘语也。食一切秽。是啖彼恶业烦恼等垢秽滓渭之法。

云命终者。是彼一切心法永断。入无生法性故于中得一切佛记。非是杀也。尔时诸天等。见三千世界天主。以不顺诸顺三昧耶故自取命终。一切敬畏自相谓言。天主尚尔我云何不往。即共诣佛所。于大漫荼罗中而得法利。时不动明王白佛言。此大自在天当更云何。佛言汝应起之。时不动明王即说法界生真言。尔时大自在者即复苏息。生大欢喜白言。甚希有也。我初召至已问佛。此夜叉是何等类我所不解。佛言是诸佛之主。我作是念诸佛一切之尊。云何以此而更为主耶。是我所不解。今乃知之。由此大王力故。令我现前得记作佛。当知实是诸佛之尊也。所以然者。

宋代的佛教经典也记录了不动明王的具体形象:六臂三面,正面微笑,左右二面皆忿怒相,右手持剑、金刚杵、箭,左手持羂索、《般若经》、弓。在《大藏经图像部》中,无动尊明王尚未三头六臂,但宝剑和索已经是表示身份的法器。

《佛说瑜伽大教王经》第二卷三摩地品第四
復說三摩地法。時,阿闍梨觀想 (haṃ) 㰠 字變成大智,大智化成不動尊忿怒明王,作妙眼童子相,身翡翠色,頂戴冠內有阿閦佛,六臂三面,面各三目,正面微笑,右面黃色現忿怒相,開口出舌,舌如紅蓮,左面白色以齒齩脣現大忿怒相,右第一手持劍,第二手持金剛杵,第三手持箭,左第一手持羂索及作期剋印,第二手持《般若經》,第三手持弓,放赤色光遍滿照曜,坐蓮花上,垂於一足,而彼座下有大寶山,心念吽字能除諸魔,具無邊神通,化佛如雲遍滿虛空。如是依法觀想,彼人已踐聖道,不久成佛。此名一切如來證覺不動智變化金剛三摩地。

大悲胎藏大曼荼罗五大院中的无动尊明王:次无动尊黑色,极忿怒,左手持索,右手持宝剑坐磐石之上,并在大火炎之中,如大劫之火。

《大正新脩大藏經図像部第1巻》729页,https://dzkimgs.l.u-tokyo.ac.jp/SATi/images.php?vol=01

北壁的这尊不动明王坐于猛虎之上(这虎画的很像年画),为三头八臂之身,两侧的忿怒相为小,正面的微笑面容做了特殊的处理——两臂打开了红发忿怒相,露出慈悲相。除此之外,手中所持法器也有所简化,两侧完全对称,两手拿剑,两手结印,两手持风火轮。 平心而论,此画中人物和环境的刻画称不上杰作,这种画法也无头无尾,找不到明确的经文参考——如果非要猜测的话,或许《佛说瑜伽大教王经》中对三张脸的位置表达启发了这位画师的创作。

不远处的另一尊明王和很远处的一尊和尚像

在千年的历史中,类似的星星点点的艺术家的自觉出现在无数的角落,如果说仅仅只是永安寺的这一幅壁画,我并不会感到多么惊讶。真正有趣的是,在距离永安寺十公里的荆庄村,一座名为大云寺的寺庙中,现存的金代大殿中尚有残存壁画,其中东西山墙(8尊)和南壁梢间墙壁上(2尊)画的是十大明王,据推测为清末作品,其中一位,有着和永安寺不动明王几乎一样的绘画方式——他们都打开了自己的忿怒相,露出慈悲相的面孔。大殿北壁上残余有被认为绘自金代的一佛二菩萨像。绘制的颜料大量来自于进口的无机颜料,所以,这批绘画必定是在1850年后完成。

永安寺和大云寺的地理位置

金瑞研究认为大云寺罕见的东西壁山墙绘制明王像极为少见,东壁自南向北为军荼利明王、马首明王、降三世明王、无能胜明王,紧邻的南壁是大威德明王、大轮明王;西壁自北向南为不动明王、大力明王、大笑明王、步掷明王,金瑞认为大云寺打开面皮的冥王应为大笑明王,理由是其左右二脸皆为慈悲相,右下手持伞盖,而这是大笑明王的标志。这尊明王打开面皮露出的面孔像慈祥老妪,尽管明王身份仍旧存疑,然而,这个画法无疑是参考了永安寺的明王像,或者是它们共同参考了同一份粉本。

大云寺打开面皮的明王

另外,新发现的《万像水陆》版画中记录的的十大明王像中,也有一尊撕开面皮的明王像,大云寺的明王像与此极为接近。

《万像水陆》

看到永安寺壁画的时候,我霎时间想到了很久以前看到的日本一尊平安时代木雕。木雕描绘的是宋朝宝志和尚显出观音像的场景。《南史》中记录了宝志和尚的列传,而《佛祖綱目》则记录了中国文献中宝志和尚的传奇事迹「誌遂以指剺面門。分披出十二面觀音相」。日本的《宇治拾遗物语》中记录的宝志和尚的事迹是这些说的:「中国皇帝命令三位画师给宝志和尚作像,作画时,宝志和尚大喊暂停,说他要现出真面目来给画师作画,于是用手指掰开额头,露出一个金灿灿的菩萨像,一位画师说见到了十一面观音,一位画师说见到了圣观音,于是他们将此场景画下来呈给皇帝」(下面是日文版,我完全看不懂)这尊西往寺的木雕表现的就是故事中打开面皮的奇妙场景。这一奇特的塑像因为被用于罗兰·巴特的《符号帝国(L’ Empire Des Signes)》一书日文版的封面而广为人所知。村上隆于东京森美术馆举办五百罗汉展中,更是打扮成塑像的模样,名噪一时。

《宇治拾遗物语》第九卷 宝志和尚影
昔、唐に宝志和尚といふ聖あり。いみじく貴くおはしければ、御門、「かの聖の姿を影に書きとらん」とて、絵師三人を遣はして、「もし、一人しては、書き違ゆる事もあり」とて、三人にして面々に写すべき由仰せ含められて、遣はさせ給ふに、三人の絵師聖の元へ参りて、かく宣旨を蒙りてまうでたる由申しければ、「しばし」といひて、法服の装束して出であひ給へるを、三人の絵師、おのおの書くべき絹を広げて、三人並びて筆を下さんとするに、聖、「しばらく、我がまことの影あり。それを見て書き写すべし」とありければ、絵師左右なく書かずして、聖の御顔を見れば、大指の爪にて額の皮をさし切りて、皮を左右へ引き退けてあるより、金色の菩薩の顔をさし出でたり。一人の絵師は十一面観音と見る。一人の絵師は聖観音と拝み奉りける。おのおの見るままに写し奉りて持ちて参りたりければ、御門驚き給ひて、別の使を給ひて問はせ給ふに、かい消つやうにして失せ給ひぬ。それよりぞ「ただ人にておはさざりけり」と申し合へりける。
《南史》卷七十六 列傳第六十六 隱逸下 陶弘景传附寶志传

時有沙門釋寶志者,不知何許人,有于宋泰始中見之,出入鍾山,往來都邑,年已五六十矣。齊、宋之交,稍顯靈跡,被髮徒跣,語默不倫。或被錦袍,飲啖同於凡俗,恒以銅鏡剪刀鑷屬掛杖負之而趍。或征索酒肴,或累日不食,預言未兆,識他心智。一日中分身易所,遠近驚赴,所居噂誻。齊武帝忿其惑眾,收付建康獄。旦日,咸見遊行市里,既而檢校,猶在獄中。其夜,又語獄吏:「門外有兩輿食,金缽盛飯,汝可取之。」果是文惠太子及竟陵王子良所供養。縣令呂文顯以啟武帝,帝乃迎入華林園。少時忽重著三布帽,亦不知于何得之。俄而武帝崩,文惠太子、豫章文獻王相繼薨,齊亦于此季矣。

靈和寺沙門釋寶亮欲以納被遺之,未及有言,寶志忽來牽被而去。蔡仲熊嘗問仕何所至。了自不答,直解杖頭左索繩擲與之,莫之解。仲熊至尚書左丞,方知言驗。

永明中,住東宮後堂,從平旦門中出入。末年忽云:「門上血污衣」,褰裳走過。至郁林見害,果以犢車載屍出自此門,舍故閹人徐龍駒宅,而帝頸血流於門限焉。

梁武帝尤深敬事,嘗問年祚遠近。答曰:「元嘉元嘉。」帝欣然,以為享祚倍宋文之年。雖剃鬚髮而常冠帽,下裙納袍[22],故俗呼為志公。好為讖記,所謂志公符是也。高麗聞之,遣使齎綿帽供養。

天監十三年卒。將死,忽移寺金剛像出置戶外,語人云:「菩薩當去。」旬日無疾而終。先是琅邪王筠至莊嚴寺,寶志遇之,與交言歡飲。至亡,敕命筠為碑,蓋先覺也。

《佛祖綱目》卷第二十七(成字號) 明 朱時恩著

(壬午)寶誌大士說法王宮

初齊武帝。怒寶誌惑眾。收逮建康獄。是日人見誌遊行市井。而撿較。仍在獄中。其夕語吏曰。門外有兩輿食。金鉢盛飯。汝可取之。果文惠太子竟陵王送供。至建康。令以聞。帝悔謝。迎至禁中。俄帝宴後宮。誌乃暫出。已而猶見行道於顯揚殿。帝驚遣吏至問。吏白。誌久出在省中。帝益神敬之後誌假神力於帝。見高祖地下受錐刀之苦。自是永廢錐刀。王仲熊問。仕何所至。誌不答。解杖頭左索與之。熊後果至尚書左丞。徐陵兒時。父携謁誌。誌摩其頂曰。此兒天上石麒麟也。後果顯於世。壬午梁武帝即位。召誌至闕。帝一日整容。問曰。弟子煩惑未除。何以治之。曰十二。問其旨如何。曰在書字時節刻漏中。帝益不曉。又問。弟子何時得以靜心修習。曰安樂禁○初武帝夢。神僧告曰。六道四生受大苦惱。何不為作水陸大齋救拔之。帝乃扣沙門。惟誌勸帝尋經。必有因緣。帝乃取佛經。躬自披覽。創造儀文。三年乃成。於夜捧文停燭。白佛曰。若此文理協聖凡。願拜起時。此燈自明。或儀式未詳。燈暗如故。言訖投地。一禮初起。燈燭盡明。天監四年二月十五日。於鎮江金山。依儀修設。誌又甞假帝神力。令見地獄苦相。問何以救之。曰夙生定業。不可頓滅。惟聞鐘聲。其苦暫息。於是詔天下寺院擊鐘。當舒徐其聲○帝甞詔畵工張僧繇。寫誌像。僧繇下筆。輙不自定。誌遂以指剺面門。分披出十二面觀音相。或慈或威。繇竟不能寫。誌曰。毗婆尸佛蚤留心。直至而今不得妙。他日與帝臨江縱望。有物泝流而上。誌以杖引之。隨杖而至。乃紫旃檀。即以屬供奉官。令雕誌像。頃刻而成。神彩如生。

宝志和尚木雕

京都西往寺,平安时代

以指剺面

按理来说,本文计划中在这里就要结束了。看到永安寺和大云寺的壁画时,我和成博讨论这一画法的来源,判断不来这究竟是画师突然的创作,还是早有粉本的画法。还是一篇大牛的微博竟然一下子列举了 9 尊不同处理方法的剺面画像,才提醒我这是一种明清流行于晋北的画法。其创作基础或许来自于十九祖鸠摩罗多尊者、宝志和尚,或者来自于《法华经》等经文中那句「内秘菩萨行,外现声闻相」。无论如何,可以想象,在昏暗的大殿里,信徒漫步殿中,一抬头看到可怖的明王撑开面皮,露出慈祥和蔼的面容,那不敬神的心思早被一扫而光。

十九祖鸠摩罗多尊者
尊者,大月氏國人。因十八祖至,尊者問曰:「是何徒眾?」祖曰:「是佛弟子。」彼聞佛號,心神竦然,即時閉戶。祖良久扣其門,尊者曰:「此舍無人。」祖曰:「答無者誰?」尊者聞語,知是異人,遂開關延接。祖曰:「昔世尊記曰:『滅後一千年,有大士出現於月氏國,紹隆玄化。』今汝值我,應斯嘉運。」於是出家授具,付以大法。尊者得法已,後得闍夜多,即於座上,以指爪剺面,如紅蓮開,放大光明,照曜四眾,而入寂滅

下面列出其他寺庙中类似处理手法的塑像,在艺术价值上,我认为都远逊于永安寺。权作参考。

从左至右,从上至下分别为:繁峙三圣寺、蔚县故城寺、蔚县重泰寺(2尊)、五台佛光寺、广灵安坚寺(2尊)

source: weibo@古迹寻游 https://weibo.com/1406314195/M0XSCFiNB

假如再深究下去,「割耳剺面」的习俗更普遍于匈奴、回鹘等族。北宋时期,祆教的「七圣刀」幻术表演的就是剖腹剺面的恐怖特效。或许,这也是剺面明王的来源之一。

宋,祆教幻戏俑,七圣刀,破面势

郑州大象陶瓷博物馆藏

这篇文章大概挤了有一周的时间,也是因为恰好和成博讨论引起了兴趣,在下班时间查查资料,才发现有这么多有趣的东西。回想起本科古建测绘的小学期,在高平那个山窝窝里的定林寺,我们跑上跑下,把每个字形涣散的碑刻认真记录下来。那时候好像不知道生活还有未来,时间停留在主街道上,我们在饭店喝本地的廉价蒸馏酒,和寺里因为学运保护学生而被雪藏的老师聊天,感慨命运,感慨选择。好像一切都顺理成章,我在大梁上发现了三年前落下的卷尺,却没想到,我把我的卷尺也落在了上面。

我们这些搞建筑的,对光影要更加敏感,总更关注塑像,而往往忽略了壁画。塑像的冲击力是直接的,山门里的天王,大殿的大佛,都具有直接震慑人心的力量。殊不知壁画营造出的空间氛围更为细腻丰富,要打造出佛家仙境,往往依靠的是溢满室内的壁画和点缀其间的天宫楼阁。这也是为什么看到永安寺明王后我大惊小怪的原因,它让我第一次真实意识到壁画 overwhelming 的力量。现实里,多数人是微笑下有着忿怒相,我真希望我能得以见这剺面的不动明王一面,问问他该如何面对人生的让人恼怒、失望、麻木的时刻,又该如何保有那隐藏在心底的微笑。

他可能会问我:「你在害怕什么?」

reference

[1] 张昕 & 陈捷.(2021).永安寺传法正宗殿水陆道场的设计与呈现——以壁画和彩画为核心. 建筑遗产(03),36-46. doi:10.19673/j.cnki.ha.2021.03.005.

[2] 刘骎.(2021).明代山西地区水陆法会图研究(博士学位论文,中国美术学院).

[3] 金瑞.(2019).十大明王水陆画研究(博士学位论文,中央美术学院).

[4] 俞莉娜.(2016).明清浑源州城初探. 建筑史(01),63-88.

[5] 代瑞雪.(2016).浑源县永安寺传法正宗殿壁画的考察和研究(硕士学位论文,中央美术学院).

[6] 赵明荣.(2004).永安寺壁画绘制年代考(硕士学位论文,北京大学).